迈向现代价值之路:成熟个体的价值判断过程(选)(1964)

 

(美)罗杰斯 著  张军 选编

 

 

价值观问题在今天备受关注。几乎在每个国家,年轻人都对其价值导向深感困惑;与宗教相关的价值观已经丧失了大部分影响;每种文化中阅历丰富的个体似乎都对自己所尊敬的目标感到不确定和困惑。要找到原因并不难。世界文化,在所有方面,似乎都在逐渐变得科学化、相对化,我们过去所接受的那种严格的、绝对的价值观显得不合时宜了。也许更重要的是,实际上现代个体从每个角度都受到了分歧的、互相矛盾的价值观的冲击。人们已经不再可能像不太遥远的过去那样,心安理得地接受祖先们或所属团体的价值体系,并且不对该体系的本质和假设进行考察而过完自己的一生。

在这种情况下。旧的价值导向似乎处于一种分裂或崩溃的状态也就不足为奇了。人们质疑是否存在,或者能否有一种普遍的价值观。人们时常感到,在现代世界中,我们也许已经不再可能具有任何普遍的或跨文化的价值观基础。这种不确定和困惑所带来的一个自然结果就是,人们逐渐关注、感兴趣并寻找一种能在当今世界站得住脚的、健全或有意义的价值观方法。我也关心这个问题。我还在自己的领域——心理治疗中体验到了更具体的价值观问题。在治疗中当事人的价值观情感和信仰经常发生改变。他或我们怎样才能知道他们是否朝着一种健康的方向改变呢?或者如有些人所宣称的他只不过是接受治疗师的价值体系呢?心理治疗仅仅只是治疗师不自觉地将自己未被承认的、未被考察的价值观传递给深信不疑的当事人的工具吗?或者这种价值观的传递应该是治疗师公开的目的吗?他应该成为维持和传授一种适合当今社会的价值体系的现代牧师吗?这样一种价值体系应该是怎样的呢?对这些问题的讨论已经有许许多多,从以实验为基础的研究如格莱德所提出的观点到更具思辨性的争论。整个文化所面临的普遍问题常在被称为治疗关系的文化小系统中痛苦而又具体地明显表现出来,事实常常就是如此。

我愿意尝试去寻找一种适当的方法来解决这整个问题。我观察到随着个体从婴儿成长为成人,他的价值观方法发生了改变。我观察到,如果他很幸运地继续朝向真正的心理成熟发展,进一步的改变会发生。许多这种观察都源自于我作为一名治疗师的经验,它使我有大量机会看到个体如何走向一种更丰富的生活。根据这些观察,我相信自己看到了些指导性线索,它可能提供一种价值判断过程的新概念,在现代社会更站得住脚。

需要强调的是,我进行这些观察的观点角度并不是一种学者或哲学家的:我说这些话依据的是我对运转着的人的经验,我与他共同度过了治疗的亲密经验,并且与他共同度过了成长、改变和发展等其他情境。

一些界定

在给出这些观察前。也许我应该说明我所指的价值观是何含义。已经使用的界定有很多,但是我发现查尔斯·莫里斯所做的一些区分是很有用的。他指出价值观是一个应用于不同方面的术语。我们用它来指代任何生物在其行为中所表现出的对某种事物更偏好的趋向性。他将这种偏好行为称为操作价值观。它不必涉及任何认知的或概念性的思考。它只是当机体选择某物而拒绝另一物时在行为上所表现出的价值选择。当放置在一个简单的Y形迷官里的蚯蚓选择光滑的一侧分支而不是铺着砂纸的一侧分支前进时,它表现出的就是一种操作价值观。   

该术语的第二种用法可以称为构想价值观。这是指个体优先考虑一种象征化了的事物。在这种优先选择中,通常会对导向该象征化事物的行为后果有所期望或预见。例如选择“诚实是最佳之道”就是这样一种构想价值观。

该术语的最后一种用法可以称为外界价值观。当人们希望自己所说的话受到外界赞同,而不管自已是否的确有此感受时,使用的就是此含义。我要说的几乎根本不涉及最后一种界定。我关注的是操作价值观和构想价值观。

婴儿的价值评判方式

让我首先来说说婴儿。活生生的人从一开始就有一种清晰的价值评判方式,他偏好某些东西和经验,而拒绝另外一些。我们从研究他的行为中就能够推断出,他偏好那些维持、促进或实现其机体的经验,并拒绝那些不能达到这些目的的经验。观察他一会儿:

对饥饿的评价是消极的。他常常大声而清楚地将这一点表达出来。

对食物的评价是积极的。但获得满足后,他对食物的评价就变成消极的了,刚才他还如此渴望的相同的牛奶现在则会被吐出来,或者刚才还让他满意的乳房现在则会遭到拒绝,他把头从乳头移开,脸上带着一种有趣的讨厌和嫌恶的表情。

他喜欢安全感,以及与安全感有关的拥抱和呵护。

他因为新经验本身而喜欢它,我们可以从他很高兴发现自己的脚趾、到处摸抓探索和永无止境的好奇心中发现这一点。

他明显不喜欢疼痛、苦味和突然发出的巨大声响。

所有这些都很平常,但是让我们看看这些事实都告诉了我们哪些与婴儿的价值评判方式有关的东西。首先它是一种灵活的、不断改变的价值评判过程,而不是一种固定的体系。他喜欢并讨厌同一种食物。他喜欢安全感,但又喜欢新经验。这些最好被描述为一种机体价值评判过程,在该过程中他所经验的每个成分,每个时刻被权衡、选择或拒绝,在某种程度上都取决于此刻它是否使机体得以实现这一标准。这种复杂的经验权衡明显是一种机体性的而不是意识的或象征性的功能。这些是操作价值观而不是构想价值观。不过该过程却能够处理复杂的价值问题。我想你们可能还记得这样一个实验,即在婴儿面前放有20种或者更多的天然食物一段时间后,他们明显地倾向于喜欢那些有助于自身的生存、成长和发展的食物。如果一个小孩在一段时间内专门进食了淀粉食物,那么这种状况便会为蛋白质的大量吸收而得到平衡。如果有时他选择的食物中缺乏某种维生素,那么他随后会选择那些富含这种维生素的食物。他在价值选择中运用了身体智慧,也许更确切地说应该是其身体的生理智慧指导着他的行为,结果导致我们可能会认为是客观健全的价值选择。

婴儿进行价值评判的另一方面是,评价过程的根源或地点明确地在于他自身内部。与我们许多人不一样,他知道自己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并且这些价值选择的根源严格地存在于他自己内部。他就是价值评判过程的中心,他自己的感觉为选择提供了依据。这时他不受父母认为他应该选择什么的影响,不受牧师的影响,不受该领域最新“专家”观点的影响,也不受广告公司花言巧语的影响。根据自己的亲身经验。其机体用非语言的方式在说:“这对我有益”,“那对我有害”,“我喜欢这个”,“我很讨厌那个”。他会嘲笑我们对价值观的关注,如果他能理解的话。怎么会有人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什么对自已有益、什么对自己有害呢?

价值评判过程的改变

这种高效而基础健全的价值评判过程发生了什么呢?是什么事情导致我们将它代之以大多数成人所采用的更僵硬、不确定、无效率的价值评判方法呢?我将力求简洁地叙述我认为它发生的主要方式之一。

婴儿需要爱,渴望它,趋向于做出那些会使这种期待中的体验再次出现的行为。然而这就使问题复杂了。他扯小妹妹的头发,听到她的尖叫和抗议让他感到很满意。随后他就会听说自己是“一个淘气的坏孩子”,而且这还会被打手所强化。他没有得到关爱。如果这种经验一再重复,许许多多其他人都这样,那么他就逐渐学会了“感觉良好”的东西在其他人眼里常常是“坏的”。随后下一步发生了,他会如同其他人一样对自已采取相同的态度。现在,当他再扯妹妹的头发时,他会严肃地对自己说:“坏孩子。”他正在内化他人的价值判断,将它转化为自己的。他已经抛弃了自身机体的智慧,放弃了评价的根源,试图在行动上遵照他人设定的价值评判标准,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使自己继续获得爱。

再以一个较大年龄水平为例。一个男孩尽管可能没有明确意识到但却感觉到,如果自己想成为一名医生而不是艺术家,就会得到父母更多的爱和称赞。逐渐地他将成为一名医生更好的价值观内化了。他从根本上开始希望成为一名医生。随后在大学里尽管指导老师相信他有能力通过化学课,但他却为自己化学考试总不及格而苦恼,而要想成为一名医生化学是必不可少的。只有在咨询会谈中他才开始认识到自已完全与自身的机体反应、与自身的价值评价过程失去了接触。

让我再举一个例子,它来自于我教的一个班——一群未来的老师。我在课程开始前要求她们:“请列出两三条你最希望传递给自己将要接手的孩子们的价值观。”她们列出了许多价值观目标,但其中一些让我感到惊讶。有一些如“正确地说话”,“用规范英语,不要用aint之类的词”。其他人提到了整洁——“根据指示办事”;一位老师解释她的希望是“我告诉他们将名字写在右上角而将日期写在名字下时,我希望他们就那样做,而不写成其他形式”。

我承认自己感到有些恐惧的是,在这些女孩中有些人竟然认为将要传递给学生的最重要价值观是避免语法错误,或者认真听从老师的指示。对此我感到困惑不解。当然这些行为在她们自己的生活中未曾作为最令人满意和有意义的成分而被经验过。她们列出了这种价值观只能由一个事实来解释,即这些行为获得过赞许——并由此内化为自身极其重要的价值观。   

也许这些事例表明了个体为了获得或维持爱、赞许和尊重,放弃了婴儿时代自己内部的评价标准,转而依赖他人的标准。他学会了基本不信任自身经验可以指导自己的行为。他从他人身上学到了大量的构想价值观,并采纳了它们,尽管它们可能与自身经验存在巨大差异。由于这些概念没有建立在他自己的价值评判基础上,因此它们更倾向于僵化、刻板,而不是灵活机动。

一些内化模式

我相信,我们大多数人正是以这种方式,积累起了我们赖以生活的内化了的价值模式。在当今这个极其复杂的文化里,我们内化为希望的或不希望的模式来自于各种根源并且在意义上常常十分矛盾。我将列举出一些人们普遍接受了的内化模式。

性欲和性行为多半都是不好的。形成这种内化的根源有许多——父毋、教堂、教师。

不服从是不好的。父母、教师与军队共同强调了这一观念。服从是好的。毫无疑问的服从甚至更好。

赚钱是最好的。这种构想价值观的根源要说起来简直是大多了。

不断学习书本知识是很好的。

为了娱乐而浏览或漫无目的的翻阅是不好的。这两种观念的根源在于学校和教育体系。

抽象艺术,或“时髦”艺术是好的。被我们称为行家的那些人是这种价值观的发动者。

共产主义是绝对不好的。这里政府是主要根源。

爱你的邻居是很好的。这一观念来自于教堂,也许来自于父母。

合作和小组工作好于独自单干。这里同伴是重要根源。

欺骗是聪明的表现,是期许的。同伴再一次是根源。

喝可口可乐、嚼口香糖、电冰箱和汽车是完全期许的。这种观念不仅来自广告,而且也被世界各地的人们所强化。从牙买加到日本,从哥本哈根到九龙。“可口可乐文化”已经被认为是最期许的。

这只是无数构想价值观中的一个小小的、各种各样的样本,个体常常将这些价值观内化,并将它们作为自己的价值观,却从未思考过自身内部机体对这些模式和事物的反应。

成人价值评判的一般特点

我相信从以上内容中可以清楚地看到,一般成人——我感到自己在说我们大多数人一一的价值观方法都具有以下特点:

其大多数价值观都是从其他重要个体或群体内化而来的,却被当做了自己的。

大多数事件的评价标准在于他自己之外。

其价值观的设定标准在于它们在多大程度上能使自己获得爱或被接受。

这些构想价值观与其自身的经验过程要么根本毫无联系,要么联系模糊。

通常在其自身经验和这些构想价值观之间存在广泛的、未被认识到的矛盾。

由于这些观念不能在经验中获得检验,因此他必须以一种僵化刻板的方式遵从它们。其他选择会导致其价值观的崩溃。由此其价值观是“正确的”——就像永不变更的莫迪斯法典和波斯法典。

由于它们是无法检验的,因此也就没有解决矛盾的现成办法。如果他从团体中获得观念认为金钱最重要,而从教堂中获得观念认为爱自己的邻居是最高价值观,那么他会无法发现哪个对自己更有价值。因此,现代生活的一个普遍方面就是生活在完全矛盾的价值观中。我们平静地讨论着向俄国投掷一枚氢弹的可能性,但随后却发现自己看到一个小孩受苦的头条新闻时双眼已噙满了泪水。

由于他已经将评价标准从自己转到他人身上,并且与自己的价值评判过程失去了接触,因此他对自己的价值观深深缺乏安全感,并且这种价值观也很容易受到威胁。如果某些这样的观念遭到了破坏。什么来取而代之呢?这种威胁的可能性使他更加僵化或困惑地,或者既僵化又困惑地固守着这些观念。

基本的差异

我相信这里所描述的个体代表着我们大多数人,他的大多数价值观都是内化而来的,被他作为固有观念而遵守着,很少进行检验或测试。我们将他人的观念转化为自己的,而与自身功能的潜在智慧失去了联系,失去了对自我的信心。由于这些价值观的构成常常与我们的自身经验存在巨大差异,因此我们在某种非常根本的方式上与自我分离开来,而这是造成许多现代人感到紧张和不安全的原因。个体观念与其实际经验之间、个体价值观知性结构与其内部未被认识到的价值评判过程之间的这种根本差异——这是现代人与其自身的根本疏离的一部分。这是治疗师需要解决的一个主要问题。

恢复与经验的接触

一些个体幸运地超越了我刚刚描述的那种情况,在心理成熟上获得了更好的发展。在心理治疗中我们努力提供一种有利于个体心理发展的氛围。在生活中我们同样也能看到这种心理成熟的发展,不论生活是否为个体提供了一种治疗氛围。我将集中探讨自己在治疗中所看到的这种价值观取向的进一步成熟。

首先让我附带说明一下冶疗关系并不是与价值观无关的。事实恰恰相反。在我看来,当它最有效时,它具有一个基本价值观:即此人,这个当事人,是有价值的。作为一个人他具有独立性和独特性。只有当他感觉并认识到自己是一个人时,他才能逐渐开始看重自已与众不同的方面。最重要的是,尽管最初会遇到许多困难,但是他能够开始感觉自已内心正在发生着什么,自己此刻的感觉,自己的体验,以及自己如何反应。他运用自身经验来直接指导自己形成准确观念并指导自己的行为。根德林曾经精彩地描述过它发生的方式。随着他的经验对他越来越开放,随着他能够在自己的感觉过程中越来越自由地生活,他的价值评判方法就会发生显著的改变。它开始具有许多婴儿时期的特征。

与经验有关的内化了的价值观

通过回顾我所给出的一些内化了的价值观的简单例子,并且指出当个体接近自己内部经验时会发生什么变化,也许我能够说明这个问题。

治疗中的个体回顾过去并认识到:“但是我喜欢扯妹妹的头发这并不就让我变成坏人。”

当他更接近自已的体验后,化学总不及格的学生认识到“我并不看重当一名医生,尽管我父母这样;我不喜欢化学;我不喜欢为成为一名医生而步步前进;有这些感觉并不意味着我就是个失败者。”

成人认识到性欲和性行为可以获得极大的满足并令人回味无穷,也可以是肤浅、短暂、令人不满意的。他跟随自己的体验,而它常常与社会规范不相符。

他用一种崭新的价值观方法来看待艺术。他说:“这幅画深深打动了我,让我感触颇深。一幅抽象派作品也会如此,但是我看重它并非因为它是抽象派作品。”

他认识到有时自己的合作经验是有意义、有价值的,而有时则希望独自一人单独行动。

成熟个体的价值评判

更成熟的个体发展出的价值评判过程在某些方面与婴儿期非常类似,而在某些方面则大不相同。根据特定时刻以及对该时刻所经验到的有益和可能实现的程度,它做出灵活而变通的反应。价值观不是被僵化地遵从,而是在不断变化。去年还有意义的图画现在已不再有趣,与他人共同工作的方式以前感觉还不错而现在似乎不再合适了,那时看来正确的信念现在只有部分是对的或者可能错了。

这种人对经验进行价值评判的另一个特征是高度区别性,或用语意学家的话说,具有延展性。如同我的未来教师班中的成员所学到的那样,一般原则不如敏感的区别反应有效。一个成员说:“面对这个小男孩,我就是感到自己应该非常严厉,而他似乎也欢迎那样,我对自己那样做感觉良好。但是在人多数时间里面对其他孩子时,我根本就不那样。”她根据自己与每个孩子的关系经验来指导自己的行为。我在举例时就已经指出过,这种人的反应与先前相当僵化单一的、内化了的价值观相比,具有大得多的区别性。

另一方面成熟个体的方法类似于婴儿的方法。评价标准再次牢固地建立在个体内部。提供价值评判信息或反馈的正是他自已的经验。这并不意味着他不接受可以从其他途径获得的所有证据,但是这意味着会以它本身面目接受——在证据之外——并且它不如其自身反应有意义。这样,可能有位朋友告诉他某本新书很令人失望,他看了两篇对该书的消极评论。由此他初步假设自己不会高度评价这本书。然而如果他看了这本书,他的判断将会以自己的感受为基础,而不是其他人的话。

该价值评判过程还涉及让自己立即进入当前经验中,努力去感受和澄清其中所有的复杂意义。我想起了一位当事人,当他在治疗快要结束了却被某个问题难住时,就会把头埋在手里说:“我现在的感觉是什么呢?我想知道它是什么。”然后他就会安静而耐心地等待,倾听自己,直到他能够分辨出自己此刻经验的确切滋味是什么。与其他人一样,他正在试图接近自己。

在接近自我内部经验时,该过程比婴儿时期要复杂得多。对于成熟的人,它所涉及的范围要广泛得多,因为在此刻经验中要回忆起过去的所有相关知识。此刻不仅仅只有当前的感觉,还有过去类似经验的意义。其中蕴涵着新旧两种经验。所以当我经验一幅画或一个人时,我的经验中包括了我过去面对图画或人时所积累下来的知识,以及这次特定的经历带给我的新影响。同样,对于成熟的人,经验还包含了对结果的假设。“我现在感到自己很想再痛饮一杯,但是过去经验表明我会在早上后悔的。”直接表达出我对这个人的消极情感是令人不愉快的,但是过去经验表明在一种持续关系中这样做从长远来说是有益的。”过去与未来共存于这一时刻并进入到价值评判中。

我发现在我谈及的这种人身上(这里我们可以再次看到与婴儿的相似性),价值评判过程的标准是经验的物体在多大程度上使个体获得自我实现。它使他更丰富、更完整、发展更完全吗?这听起来似乎是一种自私的或非社会化的标准,但事实却证明并非如此。因为与他人的深层帮助关系被经验为实现自我。

与婴儿一样,心理成熟的人相信并使用其机体智慧,不同之处在于他能够有意识地这样做。他认识到如果自己能相信自我的一切,那么其感受和直觉会比意识更明智,而自己作为一个整体的人也会比仅仅运用思想更敏锐和准确。因此他会毫不畏惧地说——“我感到这种经验(或这件事,这个方向)是好的。也许以后我会知道为什么我感到它是好的。”他信任自我的全部。

从以上描述中可以明显看出,成熟个体的这种价值评判过程并不容易或简单。该过程是复杂的,做出选择常常是十分困难和令人迷惑的,而且也不能保证所做的选择就一定会促进自我实现。但是由于个体能够接受任何存在的证据,由于他对自身经验是开放的,因此错误是可以更正的。如果选择的一种行动无益于促进自我,那么他就会感觉到,并能够做出调整或修正。他能够进行最大限度的反馈交流,因此就像船上回转仪的罗盘一样,他能够不断调整方向,朝着更能成为自己的方向发展。

与价值评判过程有关的一些命题

我将通过叙述包括了该观点基本要素的三个命题,来进一步说明以上论述部分的含义。虽然不可能设计实验研究来全部考察这三个命题,但是通过科学方法对每个命题进行一定程度的考察还是可能的。还要指出的是,尽管我在论述这些命题时语气是肯定的,但这只是为了表达清晰,实际上它们显然只是尝试性的假设。

1.人类个体内部存在一种实现有组织的价值评价过程的机体基础。

假设这种基础是人类与动物世界中的其他物种所共有的。它是任何健康机体的生命功能中的一部分。它是接收反馈信息的能力,它使机体能够不断调节自己的行动和反应,以获得最大限度的自我提高。

2.如果个体对自身内部经验持开放态度,那么人类的这种价值评判过程会有效地促进自我提高。

我已经尝试着举出了两个例子来说明接近自身经验的个体:尚未学会有意识地否认自身内部过程的婴儿;新发现了这种开放状态优点的心理成熟者。

3.帮助个体对经验形成开放态度的一种方法是建立一种关系,在这种关系中他作为一个独立的人而被称赞,在这种关系中他的内部经验获得了同感理解并受到了重视,在这种关系中他能够自由地经验自己和他人的情感并丝毫没有威胁感。

该命题显而易见来自治疗经验。它简洁地描述了治疗关系的基本特征。

与价值评判过程结果有关的命题

现在到了任何价值观理论的关键部分。其后果是什么?对于这个新领域,我想就该价值评判过程所导致的行为特征开门见山地提出两个命题。然后我会从自己作为治疗师的经验中提供一些证据来支持这些命题。

4.在那些对自身经验正在形成更开放态度的个体身上,存在一种价值导向的有机共同性。

5.这些共同的价值导向是为了促进个体自身的发展。促进其所在团体中他人的发展,并且有利于其种类的生存和进化。

在我的经验中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是,如果在治疗中尊重个体,让他有更多的自由去感觉和发展,那么就会出现某些价值导向。这些价值导向不是杂乱无章的,相反却具有令人惊讶的共同性。这种共同性与治疗师的人格无关,因为我曾经在人格迥异的治疗师所接待的当事人身上看到了这种共同性。这种共同性似乎也不是任何一种文化影响所造成的,因为我曾经在各种下同的文化中看到这种导向性,如美国、荷兰、法国和日本。我认为这种价值导向的共同性原因在于我们都属于同一种类——就如同某个人类婴儿个体倾向于选择与其他人类婴儿和类似的食物,治疗中的某个当事人个体会选择与其他当事人相类似的价值导向。作为一个种类,可能某些经验成分能促进个体的内部发展,并且个体在真正自由选择情况下都会选择这些经验成分。

我将指出这样一些价值异向,它们是我在当事人朝向个人成长和成熟的发展过程中所看到的。

他们倾向于抛弃虚假外表。伪装、防御、面具倾向于被消极地评价。

他们倾向于抛弃“应该”。消极地评价“我应该做或应该这样那样”这种强迫性情感。当事人抛弃了自己“应该怎样”的想法,不论是谁发出了这个命令。

他们倾向于不再迎合他人期望。消极地评价为了取悦他人而取悦他人。

积极地评价做到真实。当事人倾向于成为他自己,体验自己的真实感受,成为本来的我。这是被极其偏好的。

积极地评价自我导向。当事人发现自己在做选择、指导自已的生活方向时变得更加自豪、更有信心了。

开始积极地评价个体的自我,个体自己的感觉。最初当事人轻视和绝望地看待自我,而现在则开始认为自己和自己的反应都是值得尊重的。

积极地评价过程。最初当事人渴望达到某种固定目标,而现在则开始喜欢发展潜力的过程所带来的兴奋感。

也许最重要的是,当事人开始对自己所有的内部和外部经验持一种开放态度。以一种开放、敏感的态度对待自己的内部反应和情感,他人的反应和情感,以及客观世界的现实——这是他明显喜欢的一种导向。这种开放性成为了当事人最有价值的资源。

积极地评价对他人的敏感性和接纳性。当事人开始欣赏他人的真实自我,就如同他开始欣赏自已的真实自我一样。

最后,积极地评价深层关系。与他人建立一种亲密、真实、完全沟通的关系是每个个体的一种深层需要,它被高度地评价。

这些是我在朝向人格成熟发展的个体身上观察到的一些被偏好的导向。尽管我敢肯定以上所列内容是不恰当的,也许在某种程度上不准确,但是令我感到兴奋的是它们很可能存在。让我来解释一下为什么。

我发现有意义的是,当个体被作为人而受到珍视时,他所选择的价值观并不包括所有可能性。在这种自由氛围中,我没有发现有人重视欺骗、谋杀和偷窃,有人重视自我牺牲,而有人却只重视金钱。与此相反,似乎存在一种深层的、隐藏着的共同性。我敢相信,当人类完全有自由选择自己深为珍视的东西时,他会选择那些能够促进自己和他人的生存、成长和发展的事物、经验和目标。我假设,当人类机体处于一种促进成长的氛围中时,其特点就是选择这种自我实现和社会化的目标。

由此可以得出一个推论,即在任何文化中,如果使个体处于一种作为人而被重视和尊重的自由氛围中,那么成熟个体就会选择和偏好这些相同的价值导向。这是一个能被检验的极有意义的假设。它意味着尽管我所谈到的个体可能没有一个连贯的或者稳定的构想价值观,他内部的价值评判过程中也会出现具有跨文化、跨时间的连续性的价值导向。

我发现的另一个含义是,出现了我所描述的灵活价值评判过程,并且价值导向一般符合以上我所列出的那些个体,他们在人类进化的持续过程中是高度有效的。如果人类要想在这个星球上生存,他就必须更好地适应新问题、新情况,就必须从全新而复杂的情况中选择出哪些对发展和生存有价值,就必须在选择时对现实有着准确认识。我相信,心理成熟的个体就如同我所描述的那样,具有一些品质,而这些品质能使他重视那些可能促进人类生存和提高的经验。他在人类进化过程中会是一个有价值的参与者和引导者。

最后,我们似乎又回到了价值观的普遍性这个问题上,但是路线却不同。并没有一种普遍价值观“就在那儿”,也不是某个团体——哲学家、统治者或牧师——所强加的一种普遍价值系统,而是从人类机体经验中可能产生出普遍的人类价值导向。治疗中的证据表明,当个体接近自身机体的价值评判过程时,个人的和社会的价值观就会自然而然地出现,并被经验。我的观点是,尽管现代人已经不再相信宗教、科学、哲学或任何信仰系统能给予他价值观,但是他在自己内部可以发现一种机体价值评判基础,如果他能重新学会与这种基础进行接触,那么事实会证明这种基础是解决我们所有人都面临着的复杂的价值观问题的一种有组织的、可采纳的社会性方法。

 

以上我试图呈现出自己在心理治疗经验中所进行的一些观察,它们与人类寻找一些令人满意的价值评判方法的基础有关。

我描述了婴儿是如何直接进入一种与其世界的评价互动,欣赏或拒绝那些对其自我实现有意义的经验,并且运用他那虽然弱小但却复杂的机体所具有的智慧。

我认为,我们似乎丧失了这种直接评价的能力,而我们的行为方式或行动所依据的价值观是它会给我们带来社会赞许、关爱和尊取。为了获得爱,我们放弃了价值评判过程。由于现在我们生活的中心在于他人,因此我们感到恐惧和不安,而且必须严格依附于我们已经内化了的价值观。

但是如果生活或治疗为我们提供了条件来促进持续的心理成长,我们就会朝着某种精神性前进,发展出一种既具婴儿的直接性和灵活性、又在内涵的丰富性上远远超出的价值观方法。在我们与经验的交互作用中,我们再次成为了价值评判的根源。我们偏好那些从长远来看会使自己获得提高的经验,我们充分利用认知学习和功能的丰富资源,但同时也相信自己的机体智慧。

我指出这些观察导致了某些基本论断。人类自身内部具有一种进行价值评判的机体基础。如果他能自由地与自己内部的这种价值评判过程进行接触,那么其行为方式就会有利于自我提高。我们甚至知道有此条件能使他与自身经验过程进行接触。

在治疗中,这种对经验的开放性会导致一种似乎跨个体甚至也许是跨文化的价值导向出现。用更老套的话说,与自身经验保持接触的个体开始重视一些价值导向,如真诚、独立、自我导向、自我了解,社会责任感、热爱人际关系。

我的结论是,当个体朝向心理成熟发展时,或更准确地说,当个体对自身经验变得更加开放时,就有可能出现一种新的普遍价值导向。这种价值观基础似乎会有助于自我和他人的提高,并且会促进一种积极的进化过程。

 

(本文自《罗杰斯著作精粹》12)